豹子

为你发稿罗泽洋夜奔


看白癜风哪个医院好 http://m.39.net/baidianfeng/a_4251012.html

罗泽洋

生于年,湖南长沙人,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系在读大学生。短篇小说《烟火》曾获得第二届“接力杯曹文轩儿童小说奖”。

01

她又来了,还是那件卡其色大衣,我舔了舔唇,新长出来的胡须如倒刺一般,扎得我生疼。断奶以后,我几乎不再吃饱,他们不给我肉,说经济效益不行,吃食不该由他们负责,我只好等,挨过一年又一年,不见得能碰到一个愿意给我吃肉的人。但她不同,她每天都来,戴着墨镜,我看不清她的脸,可没关系,她手上有肉。她走到栏杆边上,把肉块从上往下抛,我快步奔到水边,开始大口撕咬,那肉又咸又酸,几乎都快臭了。

已过了下午六点,王守义慢悠悠地起身,去检查笼子的锁。笼子里关的是一头老豹,饿的皮包骨头脱了相。这是馆长的命令,动物的吃食不该让他花钱,如果有游客想要投喂,就让他们自己掏钱买肉。王守义在这家动物园干了快二十年,那时候国内开动物园的很多,尤其在县城。小地方的人没见过活的野兽,愿意花钱去看一头狼怎么嚎,小孩子则依着性子把成堆的爆米花丢到猴子身上。那一年,园区里还有大象,王守义负责给它洗澡,接一大盆凉水,把自己跟它淋的透湿,这是许多年前了。

端着铁饭盒去隔壁的小餐馆打了一荤两素,王守义特地多要了份腰子,他回到自己的宿舍,坐在窗口,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外头的暮云,他突然想起那头跟他一起生活过的大象,也不知道它之后被卖去了哪里,会不会有人像他一样给它接水洗澡。

02

昨夜梦里,我遇见一头豪猪,我从未见过它,却不知道为何能叫出它的名字,也许是某种隐喻,有什么东西想要启示我。我摩拳擦掌,往它身上扑,自以为能食一顿肥美的午餐,可我忘记了我并不会捕猎,只是张牙舞爪地在它跟前吼叫了两声,面孔跟脚掌随即被它扎得鲜血淋漓,我用一口老旧的牙齿去拔那黑硬的尖刺,舌头舔舐着伤口,尝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

园区里有鸡卖,比外边的便宜,是美国进口的那种珍珠鸡,活的,你可以看到他们是怎么被动物撕碎吞下肚的,这很难得,因为不是每家动物园都跟我们一样允许游客给动物投食。王守义走到郑北身边,跟她介绍起猛兽吞食活物的好处,三言两语间,竟把给动物投食描绘成了游客至高无上的权利。郑北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她戴上手套,从塑料袋里抓了一颗肝脏往老豹身边扔,也许是不太新鲜,那头老豹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兴致,但耐不住实在有些饿,犹豫了半天还是把冰冷的肉块给咽下了肚。郑北很满意,她把手套跟掏空的塑料袋丢进垃圾桶,她告诉王守义,自己明天还会再来。

下班前检查一遍笼锁,把电闸拉上,工位立刻变得漆黑一片,临走之前,王守义看了眼那群散养在草地上的珍珠鸡,它们正在地上寻着廉价的大米粒,那是馆长在米摊用极低的价格收来的,都已经生了虫,可他说生了虫正好,鸡就爱吃虫。

回到宿舍,王守义打开中央九台,看关于野生动物的纪录片,他看到一头公豹骑到一头母豹身上,帮它舔毛。王守义看得浑身燥热,关了电视,拿出手机给郑北发了条消息,约她出来吃夜宵,可郑北说自己还在加班,晚上没空。

其实王守义有过正儿八经的对象,跟郑北这种在网上认识的不同,那个姑娘跟他好了挺久。那时候王守义常借着职务之便把朋友带进来,再靠着私人关系去小摊贩那里弄几桶免费的爆米花,姑娘们很吃这一套,如果她身边还跟着几个朋友,王守义的脸上就愈发有光。

其实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之后园区的经济效益变得不景气,游客变得越来越少,别说能赚到什么大钱,能保住饭碗就算不错,王守义顺理成章地分了手,临别之前他 一次带那姑娘进园区,姑娘说自己最喜欢他养的那头大象,王守义抽了根烟,说大象很快就要被送走了,馆长欠了债,要用它换钱,姑娘还没愣过神,就被王守义一把抱在怀里,她说的 一句话是,你身上的气味跟动物一模一样。

03

今天园区里的人格外多,但几乎没有人愿意给我买肉吃,有几个不明物从我眼前飞过,落入水池,头上的人起哄,喊着让我去捞,但我不吃那玩意,他们很快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走回树边,跳上那节干枯的树杈,打算打个盹,可我又看到了那个女人,还有她手里的那袋肉。

也许消费需要人做出表率,王守义从草地上抓了只鸡扔进笼子里,可那头老豹似乎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它懒散地爬在树上,并没有多惦记那只活鸡。它好像不爱不吃活肉,只吃死肉,郑北出现在王守义身边,她今天带的是一扇肋排,已经切了块,分的很碎。王守义问郑北,这一扇肋骨要多少钱,郑北说三十,王守义答道,那比园区里卖的珍珠鸡还贵五块。

你干这份工作,能拿多少工资。王守义没想到郑北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只是说不多,但能养活自己。郑北点了点头,说赚多赚少无所谓,在这个县城都没有多大差别。王守义逮着机会,反问郑北的工作是什么,郑北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在银行上班,但处理的都是一些杂事。

你今年多大?王守义问郑北,他看着她那张不算太老的脸,猜她应该刚过三十,可郑北却告诉他自己今年才二十六,不是本地人,前年考编失利,被迫来了这里,但人生地不熟,在办公室常被领导欺负,背地里性骚扰她,还给她穿小鞋。王守义问她,为什么要在交友软件上给自己打招呼,郑北说,太闷了,再说我没接触过动物饲养员,觉得你一定很有意思。王守义对小姑娘没有兴趣,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跟自己过日子的人,可多接触接触毕竟没有坏处,毕竟感情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郑北还是每天都来动物园走一遭,她手上总提着一袋肉,喂完那只困在笼子里的老豹就去找王守义聊天,王守义问郑北,为什么她这么闲,银行难道不用上班?郑北一边撩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告诉王守义自己已经把工作给辞了,打算月底就离开这里,去别处谋生。

04

我好像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昨天又掉了一颗牙齿,可那个小姑娘还是会给我带肉,我不想让她不高兴,只能试着把肉含在嘴里,慢慢往下咽。来看我的游客越来越少,往我身上抛的东西却越来越多,我成日地趴在水泥地上,一动也不动,他们想要惹怒我,看我一展雄风,可我已经没剩多少力气,连吼一嗓子都做不到,我知道,如果我再年轻一点,也早被卖到了别的地方。

我听说,这家动物园就要拆掉了,是这回事吗?在一家麻辣烫店,郑北从油汤里挑出廉价的竹签,再用筷子把上面串着的鸡心利索地剔进自己的塑料碗里,她一口一个,很快桌上的竹签便集了一捆。王守义吃不得辣,一边喝水一边擦汗,他点点头,默认了郑北的说法,又摇摇头,表示事情并没那么简单。其实早就要拆了,价格一直没谈拢,说是说之后要建商场,但究竟会怎样,谁又晓得?

那动物们会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能卖的就卖,卖不出去的就 咯。

那天晚上窗外的雨声很大,王守义坐在窗边抽烟,郑北在浴室里洗澡,为了不让雨飘进来,王守义没开窗,反倒让烟雾把房间弄的朦朦胧胧。郑北洗好了,她裹着浴袍钻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浴缸里的水是干净的,你可以冲完澡再进去泡,对身体好。王守义听了郑北的话,他脱了衣服,在淋浴喷头下用把自己身上的灰搓得干干净净,就是浴缸里的水放的太多,王守义坐进去的时候,很大一部分都漫了出来。王守义把自己整个人沉进水里,郑北吹头发的声音嗡嗡地响,更多的水淹了出去,脑子里突然闪过阿基米德用水测量金子体积的故事,王守义知道,那些漫出去的水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你身上有种奇怪的气味,我说不上来,但跟某些动物很像。郑北躺在王守义身边,翻着酒店床头柜里放着的幽默故事,那些杂志已有了年头,都翘了边。你说什么?王守义仰起身,盯着郑北的眼睛看。没什么,我在念这个故事,它在说一个男人身上有动物的气味。郑北以为王守义感兴趣,又给他念了两段,可王守义只是哦了一声,又躺了下去,郑北决定把故事念完。你的眼睛也跟豹子一摸一样,就是我家后山上的那种金钱豹,尖尖的,又圆圆的,看起来很狡猾,又很温柔,真奇怪,你明明是一个人,却长了一双豹子的眼睛。

动物园拆迁的事谈拢了,时间就定在半个月后,园区里的动物老的老,病的病,早就没了商业价值,除了爬虫馆里那些已经说好送去宠物店的蟒蛇跟蜥蜴,其他的动物都会在园区被拆的前一晚被强制 ,包括王守义看守的那头老豹。

每天傍晚,郑北都会来趟动物园,给笼子里的那头老豹喂食,肋排,腿肉,脆骨,肝脏,她带了个遍。王守义问她,一头 的畜生而已,干嘛对它这么好。郑北说,听说牢狱里的死刑犯临走前都要吃顿好的,它在这坐了一辈子的牢,死之前当然该多吃些肉。郑北 给老豹带的是一颗心,她戴上手套,扔皮球一般把心往笼子里丢,那头老豹一跃而起,竟然刚好衔住。郑北把手搭在笼子上,看老豹进食,她的手握地紧紧的,像一头刚满周岁的鹰。

没事的,你还年轻,到哪里都有机会,我已经老了,已经不需要机会了,回家以后,开个麻辣烫店,有机会我会去光顾的,别担心我。郑北回过头,冲王守义笑了笑,眼泪从眼角滑落,她踮起脚,给了王守义一个吻。

今晚的月亮很圆,跟我出生的那晚一样,我傍晚食了一颗心,味道还是很酸,有一股冰箱味。值班的人好像没有给笼子上锁,不知道他是忘了还是有意为之。二十年来,我一直困在这里,其实早就没了想出去的欲望了,可今晚不一样,我觉得胸膛里有一团火在烧,我跑了出去,见到了那个给笼子上锁的饲养员,我低吼,弓腰,往他身上扑,可他好像不怕我。他在写值班日记,已经写了很多年,在办公桌下堆了厚厚的一叠。他把我推开,在房间里点燃火焰,把日记往火里扔。他把纸一张张撕下来,只留下 一页, 一页被他折成了一个心,装进了口袋。

我觉得无趣,决定往园区外走,我看见冒着绿光的标志,上面印着“安全出口”,我知道,那是通往自由的路,也是通往末日的路。我走进去,看到茂密的森林,几个人冲出来,用竹棍敲我的背。我爬下身子,再也无法走动,闭眼之前,我看到她的背影,她曾告诉我,我身上有一股动物的气味。

编辑点评

罗泽洋的小说《夜奔》主要落脚点是在“自由”与“爱”上面。小说从两个视角来写,一是作为关在笼子里的“饿的皮包骨头脱了相”的一头的老豹——“我”,另一个是作为动物饲养员的王守义。这两个视角可看作同一视角,它们最终合为一体。“我”与王守义的合二为一,代表了动物与人的无差别性,被终身囚禁于动物园的动物,和被囚禁于一种情境、一种现状、一种思想、一种观念,或者一种关系中的人并无二致。正因为这种囚禁的无可辩驳性,无可抗拒性,使得被囚禁者渐渐安于现状,既无反抗的动力,也无反抗的能力,只得违背本愿地遵守着规则和要求,否则就要被施以肉体上的,或者法律,或者舆论的惩罚。

自由是使生命保持活力、富有朝气的最核心的东西,失去了自由等同于扼杀有生命的个体的内驱力。那头在动物园里饿得皮包骨头的老豹,虽然饲养员扔给它活鸡,但它只是懒散地爬在树上,“它好像不爱吃活肉,只吃死肉”。在失去自由的情况下,个体便散失了它的本能,而这种本能正是生命,也正是创造的能力。

小说的结尾是一个悲剧性的结尾,动物园要拆了,动物们或被转卖,或被“ ”。老豹虽然有机会从动物园逃脱,甚至眼看即将获得自由,进入森林,但等待它的,却是几个冲出来的人对它施以棍棒,这也正如人类在寻求自由之路所遭受的挫折和付出的代价。

在《夜奔》中,只有爱可以在被囚禁者中得以生发。它突破了禁锢、规则,没有惩罚和要求,只有给予和慰藉。所以王守义在处置值班日记时,把纸一张张撕下来后,只留下了 一页,他把 一页折成了一个心,装进口袋。这一页是与那个叫郑北的女孩有关。

荷尔德林在诗歌《柔媚的湛蓝中》中写道:“劬劳功烈,然而诗意地,人栖居在大地上。”我们或者可以改为:“劬劳功烈,然而自由地,人栖居在大地上。”要能达到人“自由地栖居在大地之上”,所需要的是人的智慧和对这种生活的坚定的向往。

为你发稿

征稿启事

“为你发稿”栏目自年初开通以来,一直广受大益文学书系的读者和文学爱好者、文学写作者的欢迎,两年间一直不断收到各地各年龄的文学爱好者的投稿,迄今为止本栏目所登出的稿件已有百余篇。我们认真对待每一份来稿,也希望把 的文字分享给读者。面对大家的热情来稿,我们分外珍惜,有些稿件虽然没有刊登出来,但是编辑们也通过认真阅读这些作品,感受到了无论身处哪个岗位、不管年龄几何,还有这么多朋友热爱写作、笔耕不辍。或许有机会成为专职写作者的人很少,但是无论身处何地,无论生活的压力怎样试图压倒我们,但是只要手里还有笔,我们就可以写下去,我们的心中始终亮着文学缪斯的那一盏灯。

每位选登在本栏目的作者都会获得大益文学院提供的每篇三百元的稿费。我们希望这份微薄的心意能够更加激励大家的文学热情,更加踊跃地写作。无论您的年龄、身份、长相……只要作品足够 ,就可以刊登在本栏目上,让更多人看到你,看到你明亮的梦想与坚守的勇气。我们也将优中选优,将 作品推送至“大益文学”书系中,享受千字千元的稿费,让您的文字变为铅字,飞入我们的读者手中。如果您的作品暂时没有刊登出来,也请不要气馁,我们同样期待与您一同成长。

如果你也想在此栏目中展示您的稿件,请在投稿时在邮件名中注明投稿“为你发稿”栏目(字数~字左右为宜,小说、散文均可)。

投稿邮箱:taeteawenxueyuan

.


转载请注明:http://www.baozia.com/nryl/11430.html


冀ICP备19029570号-13

当前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