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

最青年垃圾桶的故事岑攀


栏目主持人

王威廉/陈培浩

主持人按语

本期我们推出岑攀的短篇小说:《垃圾桶的故事》。这篇小说初看上去没有太多大起大落的情节,显得波澜不惊,但细读之下,有点儿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意思。小说呈现了一个典型的当代家庭场景,三代人不同的生命状态,被巧妙地融合在叙事当中,因而每一种生命状态都得到了反思与观照。甚至不妨说,也让我们看到了生命在不同时期的不同样态。她的观察力是敏锐而准确的:“老年人的快,和青年人的快是不一样的,也不直接等于青年人的慢,而是快中总要停一停,顿一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一下暂停键又倏地松开。”这样生动的细节描写是不会凭空产生的,一定来自于作者切身的接触与体验。作为小说作者同代人的评论者唐欣怡,对小说的叙事有着很强的共鸣,说“这是一篇不断刺痛我的小说”。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刺痛,让她对“丧文化”的反思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空姿态,而是发自内心的自省。她认为当代青年要警惕进入破罐子破摔的自我狂欢,要有勇气去跃出那个“垃圾桶”。(王威廉陈培浩)

AbouttheAuthor

作者简介

岑攀,女,广西钦州人,中山大学文学硕士。曾在各文学期刊发表作品。

垃圾桶的故事

祝家有四个垃圾点。

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客厅,一个在祝风平的房间,一个在祝李好的房间。

厨房的垃圾桶,是一个用旧了的、电饭煲的不锈钢内胆。客厅的垃圾桶,是一个比厨房的垃圾桶新点儿的、用旧了的、电饭煲的不锈钢内胆。祝风平房间的垃圾桶,是李桃、祝李好买快递剩下来的纸箱,也有米袋、买衣服剩下的纸袋、去超市剩下的塑料购物袋。祝李好房间没有垃圾桶—起先有过,不知为何,垃圾桶放在那里,久了竟会长出一层黑而黏的污垢(李桃反驳:没有,不可能没套袋子就往里面扔冰淇淋纸的!你自己忘记套,不要赖我!),她懒得刷,也就把垃圾桶扔了,直接把垃圾袋放在地上。祝李好有时也会用购物或外卖遗下的纸袋,如无印良品、优衣库、麦当劳、永和豆浆,但多数时候还是用她从超市买回来的加厚手提式垃圾袋。

李桃没有自己的垃圾点,但是家里的四个垃圾点,她都可以扔,也都愿意在垃圾袋满了的时候把它们带下楼,并拥有评价哪一个垃圾袋满了、该扔了,哪一个垃圾袋等等再扔的权力。

冯春秀没有自己的垃圾点,她的垃圾,有时扔在厨房的垃圾桶,有时扔在客厅的垃圾桶。冯春秀也试过设立一个新的垃圾点,用自己的一个小脸盆,充作垃圾桶,就放在卫生间,里面放她收集的、卫生间里女儿李桃和外孙女祝李好掉落的长发,以向女儿和外孙女展示:“你睇!我拾得几多垃圾!”冯春秀也真是运气不好,她放小脸盆的地方正好在洗手台下,祝家的“牡丹富贵”洗手台买了五年,已经有点漏水了,而冯春秀又生在八十年前,一个垃圾桶还没有和垃圾袋成为天生一对的年代,因此祝李好看到的是一小盆带着头发、泡烂了的纸屑和一个将烂未烂的卷筒纸芯的浊水。她忍不住惊叫起来:“你做咩嘢?!同你讲过了,垃圾放在厨房的垃圾桶,啊么系(么:要不是)就放在厅个垃圾桶,为咩要放在卫生间?你睇啲(啲:这些)水,几臭?!几邋遢?倒嗮啲水去,快啲!唉……冇系咁子(冇系咁子:不是这样子)啊,你放手,我来哦!下次啲嘢我自己整得啦,么使你整啊!”

祝李好当时并未留心冯春秀的表情,她把水倒了,垃圾也倒了,挤点沐浴液,草草将小脸盆冲洗一遍,搁在外婆的架子上,就回房叹空调、看动画片、吃薯片了。等她再出来拿饮料的时候,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响,门没关,她挪到可以偷看的角度,发现外婆在里面洗那个小脸盆,肥皂尽量往盆里每一处地方都蹭一下,摩挲出不太厚但很洁白的肥皂泡,然后等一盆水,冲掉,再等一盆水,再冲。她*而软的后颈上有点细细的汗珠,不知已经洗了几趟。

祝李好说:“外婆!得啦!洗干净啦!”

冯春秀把盆里的残水倒了,快快地—老年人的快,和青年人的快是不一样的,也不直接等于青年人的慢,而是快中总要停一停,顿一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一下暂停键又倏地松开—转过身来:“你睇!我洗得几净?”

“系系系,净啦!”

祝李好给冯春秀拿了根香草冰淇淋,给自己拿了瓶七喜,回到房间里,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垃圾。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没再认真听外婆讲了什么,外婆也很少好好说些什么了。外婆的话好像也被人按了暂停键。她和李桃在看电视时,说:“我谂(谂:想)……个只……”心急的李桃说:“个只咩嘢?你谂咩嘢?”外婆说:“个只……就系……”李桃说:“就系咩咯?”外婆的话好像还被按了删除键,她说:“唉,我么记得咯……我谂准先!”李桃说:“谂咩咯?你究竟谂咩咯?有咩好谂咯?”外婆说:“么……么记得啦!我谂准先!”外婆的失语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逐渐发生的。外婆起先因为不会用电磁炉,失去了煮菜的工作,然后因为用不惯新电饭煲,失去了煲饭的工作,因为洗洁精用得太悭,碗洗不干净,洗碗也没外婆份了,因为水换得不勤,“地越拖越邋遢!”,拖地也没外婆份了,最近一次,因为冰箱门忘记关严,冷气外泄,一柜冰淇淋化成了水,冻肉冻鱼也险些变臭报废。外婆不再可以自己开冰箱拿冰淇淋了。李桃说:“以后你么得开冰箱喇!都同你讲过了,冰箱门要关好,啊冇啲菜臭嘎,硬是么记得!仲有,你一日么得食咁多冰淇淋个,早上我俾你一条,中午祝风平见你食一条,宜家晚黑我又见你食一条!你老啦,肠胃么好啊,冇得食咁多个,识冇?以后我俾你你正食,一日最多得食一条喇!”

捡拾家里剩余的垃圾,大概是冯春秀为数不多的工作了。不过,祝李好仍要禁止冯春秀新辟的垃圾点,一方面因为卫生间是李桃、祝李好、冯春秀三人共用的集体空间,对于冯春秀新辟垃圾点的提议李桃也表示“你冇搞喇!”的反对,少数服从多数符合民主公平的原则;一方面因为外婆捡拾垃圾时总懒得拿扫把,总是用手,每每看她缓慢地弯腰,李好的心总被高高吊起,绳索中混合了同情与惭愧,“他朝君体也相同”的恐惧,大概,也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爱吧;一方面—就何妨承认,祝李好不止是懒得帮外婆的垃圾桶寻找不会漏水的寄身点、定时更换垃圾袋那么简单,她正在学习使用教育的权力,在由未熟向成人世界过渡的途中,祝李好开始实验把强权伪装成真理、把压抑妆画成平等的快乐。她说:“外婆,么得咁子!”若干年前,外婆也对她说:“乖哝(哝:小孩),么得咁子!”

五点过些,祝风平在她的房门外问:“煮你的饭吗?”

祝李好没摘耳机,没怎么听清祝风平说了什么,但她知道那是和上午十一点过些时一样的内容。她说:“不用,谢谢!”一般而言,暑假里她每天和祝风平的对话就是这么一句,每天两次。

选完外卖她就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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