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出席第十届健康中国论坛大会 http://www.gpitp.gd.cn/new/20180407/75560.html2、回家
司马家的医馆叫“草木堂”,在城西的龙王庙对面。
司马家祖籍江苏,清初湖广填四川时迁来川西,辗转几地后最终落脚在五河县。司马兄弟的爷爷司马吉泰年轻时本是货郎。他挑着货担走乡窜户时,偶然认识了一个江湖郎中。司马吉泰有心学医,便跟在郎中身后主动端茶递水,煎药熬汤。郎中不愿收徒,又拗不过他软磨硬泡,便由他跟着自己,不过却只让他做些粗活,至于如何“望闻问切”,则一句不提。司马吉泰跟着郎中看了两年,渐渐悟出了些道理,加上自己肯钻研,医术很快超过了师傅,找他看病的人也越来越多。司马吉泰索性卖了货担,租下一间商铺,挂上“草木堂”的招牌,开始坐诊卖药。
如今“草木堂”的当家是司马家第三代的大少爷——司马川柏。作为长孙,川柏从小就被爷爷寄予厚望。刚会走路,他就被爷爷带到“草木堂”耳濡目染,亲自传授。他四五岁已能识草木,六七岁便会背药方,年及弱冠就单独坐堂。几年前,川柏的爷爷和父亲相继过世,旁人都以为司马家会从此败落。没曾想不到三十岁的川柏不仅撑起医馆,“草木堂”还声誉日隆,越发兴盛起来。
此刻,“草木堂”内堂,司马川柏正在给一个腹泻的病家诊脉。川柏给这病人开了药方,交待清楚如何熬制服用,叮嘱其喝水饮食要讲究洁净,又让伙计桥生去外堂的药铺提来一小捆艾草,递给病家,说:“承蒙各位衣食父母平日里照顾。明日就是端午,‘草木堂’送大家一把艾叶。拿回家或是挂在门檐,或是熬水沐浴焚烧熏烟,都是可以防虫驱病的。”
病家接过艾草自是连声道谢。川柏拱手送其出门,示意桥生让下一个病人进来。
片刻后,桥生却一个人进来,手上拿着一封信函:“大少爷,县长派人送来的邀请函!”
川柏接过信函,用裁纸刀将拆开,抽出信笺,展开,只见*色信笺上写着几行娟秀的楷书:“川柏先生钧鉴:今当国家危难,救亡图存之时。为振奋国民抗战之精神,弘扬屈子爱国之热情,定于端午当日,于南河之上举行龙舟比赛及抗日募捐活动。恭请先生届时登船,共襄盛举。”一看这端正的赵体字,川柏便知这邀请函乃县长米文笙手书。
米文笙出生书香门第,自幼酷爱书法,且专攻赵孟,一手赵体字学得惟妙惟肖。旁人夸赞多了,他对自己的字也越发得意。五河城里,哪处修路架桥要立个碑,他必亲自落笔;哪家店铺开张要挂个匾,老板们也都爱找他留墨。以至五河城里,随处尽是他的墨宝。民间便笑谈“五河一个米文笙,全城尽是赵孟”。
米文笙几次暗示川柏,自己可以给“草木堂”重新题一个新的牌匾,这事都被川柏假装糊涂给敷衍过去。
“草木堂”的牌匾是一个不知名的道人所题。当年,司马吉泰在出诊途中遇到一个中暑晕倒路边的老道。司马吉泰将老道背到树林中,把身上所带的解暑汤为其灌下,救了老道一命。数日后,老道专程到五河城道谢。得知司马吉泰想开医馆后,老道让司马吉泰找来一个脸盆,研上一盆墨汁,又让司马吉泰卸下一个门板放到地上,然后从身后取出一把毛已磨秃了半截的拂尘,沾满墨汁,在门板上一气呵成,写下“草木堂”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写毕,又对司马吉泰道:“这杏林千方,多为草木。人生一世,亦如草木一秋。医者,无非以草木济草木。你宅心仁厚,他日必成大医。只是,断不可忘惜山中草木,怜人间草木。”说完,司马吉泰备下的斋饭也不吃,只拿起一壶酒,就飘然而去。
川柏正想得出神,就听桥生一叠声地喊着从外堂跑了进来:“大少爷,大少爷,大喜事,大喜事!二少爷回来了!”
“你说什么?”信笺从司马川柏手里飘落到地上。
“三少爷让萍嫂过来叫你回家,说二少爷回来了!”
“川连回来了?在哪里?”
“回知止园了!”
司马家的老宅叫“知止园”,在城东的文庙旁。
爷爷司马吉泰早年买下这个院子后,在院中栽种了许多栀子花,一到盛夏,就满园飘香。乡邻们便将司马家老宅称为“栀子园”。司马吉泰则取《大学》中“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一句将其改为“知止园”。
苏木的摩托车载着川连和高云美穿过城东的津水桥,绕过文庙前做买卖的人群,停在“知止园”门口。
三人下了摩托车,走进院里时,院子里有个光头白须赤裸上身的老汉正在练武。老汉背对大门,正将一根四五尺长的铁烟杆舞得虎虎生风。
“表舅爷,你也回来了!”苏木惊喜地叫道。
院子中正在练武的“表舅爷”叫沙金海,是司马兄弟奶奶娘家的表弟。沙金海从小只对练武有兴趣,成天四处寻师学艺,切磋武功,一心要闯荡江湖,当武林高手。司马吉泰开起“草木堂”后,为了让这个小表弟定下心来,不再到处游荡,便让他来“草木堂”帮忙。可沙金海除了热衷于收拾来捣乱的地痞流氓,其它事一概不上心。司马吉泰说过他几次,后来也懒得再说。爷爷奶奶过世后,后辈们对这个表舅爷更不敢多问一句。他也乐得逍遥,一时兴起,去柜台支上几月的工钱,拿上包袱,提上他那根铁烟杆,便“闯荡江湖”去了。这一去,往往是一年半载。至于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没人知道。但只要司马家院子里响起练武的声音,众人就知道,“表舅爷”回来了。以后的十天半月里,大家就会不停地听他讲这一路的传奇。
此时,沙金海手里的铁烟杆舞得正兴起。他听到喊声,身子转了过来,手上却一刻不停,边舞边笑道:“嘿,老三!你不开飞机,溜号回家来……”沙金海的话说了一半,看到了苏木旁边的川连,他的双手僵在了空中。
“老二!是你?你回来了?!”他说着将手中的那根铁烟杆往地上一杵,冲过来一把扣住川连的右手腕,将其往自己怀里一拉,然后当胸就给了他一拳!
川连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身子不由晃了一晃。苏木赶紧将他扶住,埋怨道:“表舅爷,我二哥坐了几个小时的车,还受了伤,他可挨不住你一拳……”
沙金海这才注意到川连额头上那个新鲜的血印,忙一连声地问:“老二,你这头是怎么回事?和谁打架了?告诉我,表舅爷去收拾他!”
苏木笑道:“表舅爷,我哥这是出了个小车祸,不是打架弄的。”
“我说嘛,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老沙的人都敢打!”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老二,我教你的功夫没忘吧。来来来,耍给我看看,要是退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川连忙岔开话,说:“表舅爷,我给你介绍个客人……”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院门口传来川柏的声音:“川连,真是你回来了!”随着声音,川柏奔进院来,脚下竟有些踉跄。
川连迎上前去,对川柏鞠了一躬,道:“大哥,我回来了。”
细细打量着川连,川柏心中似有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他不敢相信,站在自己眼前的,真是离家多年,久无音讯的二弟川连!“哎呀,川连,你看你,这头上怎么受伤了……”川柏话未说完,眼角的泪已经涌了出来。
川连见状,忙解释说:“我们坐的车在老城门那里出了车祸……”
“车祸?怎么出车祸了?你身上没问题吧?”川柏又慌了起来。
“嘿,老大!我说你真是,老二回来了,这不是好事吗?你抹眼泪干啥?这还有客人在……”沙金海一跺脚,朝一旁努努嘴,川柏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高云美。
高云美见状,忙上前问好:“司马大哥好!”
川柏看看川连,又看看高云美,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连声道:“好!好!好!”
川连知他误会了,忙解释说:“高小姐是保育院新聘的老师。我们是在回成都的火车上认识的。因为大家都回五河,我们便作了同伴。”
高云美也说:“一路上幸亏有川连兄照顾……”
川柏心里虽有些失望,嘴上却说:“高小姐到保育院当老师?好啊。认识就是缘,来了就是客。你既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常来常往,不要客气。”说完,转身对桥生吩咐道:“去,叫萍嫂多做几个菜!我们给二少爷和高小姐接风。”
沙金海也忙对桥生道:“把我藏在厨房后面的那坛老酒也拿出来。今天你二少爷回家,我们喝个痛快!”
桥生正要离开,川柏想起了一件紧要的事,立即追上桥生,嘱咐说:“对了,你赶紧去津水桥买几条*颡鱼!昨晚夜渔打起来的最新鲜,现在去应该还能买到!快去!”又转身对川连道:“我叫萍嫂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汤*颡鱼。在外面吃不到这口,你怕是早就馋坏了。”
高云美见状,忙说自己还要赶去保育院报到,稍坐一下就走。
川柏执意挽留,还说晚饭早一点吃,之后让川连送她去保育院。
高云美也就不再坚持。
川柏又想起,小妹苏紫在观音寺里画画,妻子佩兰也带着儿子苓儿去了书院,跟着外公邱绍亭读《千家诗》。他便让沙金海去观音寺把苏紫接回来,并顺路叫佩兰早点回来,帮萍嫂做晚饭。
安排完毕,川柏伸手牵着川连进了堂屋。一如很多年前,他牵着那个第一天走进司马家大门,脸色苍白、身体羸弱的小孩儿。
川柏六岁那年。一日,九莲山观音寺的主持慧觉方丈急匆匆赶来“草木堂”找司马吉泰。慧觉方丈说,自己这天早上在寺院门口捡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小男孩。那孩子看上去三岁左右,不知患了什么病。自己看到时,正浑身发烧,昏迷不醒,已经只有出的气了。方丈请老先生务必去寺院走一趟,看看那孩子还有没有救。司马吉泰赶到观音寺,又是扎针又是灌药,折腾了大半天总算将那孩子的命救了回来。
半月后,慧觉方丈带那小孩儿来“草木堂”给司马吉泰叩头道谢。老先生看这孩子虽然刚刚大病一场身子虚弱,但长得倒也眉清目秀机灵聪慧。想到这孩子如果一直呆在寺庙,长大也只能削发为僧,老先生有些不忍,便向慧觉方丈提出,自己想收养这个孩子。慧觉方丈自然应允,立即让那孩子跪下磕头,叫“爷爷”。
司马吉泰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川连”,又让人带嫡亲孙子川柏出来相见。司马吉泰一手拉着川连,一手拉着川柏,对川柏说,川连就是他的亲弟弟,以后要爱他疼他护着他。川柏从小乖巧懂事,听爷爷这么说,立即应道:“我知道了,爷爷。今后我有一碗饭,就和川连弟弟一人半碗;我只有半碗饭,就全部给弟弟吃。”
川柏说到做到。从此,他时时想着这个弟弟,事事护着这个弟弟。他知道川连喜欢吃鱼,于是只要家里吃鱼,他就会将鱼放在川连面前。司马家全家上下也视川连如嫡亲,吃穿用度和川柏全无分别。
一年以后,司马家又添了一对龙凤胎孙子孙女——苏木和苏紫。五河城的人都说,司马老先生收养川连,积了福报,感动了菩萨,所以司马一家人丁兴旺。
川连到司马家时,年长其三岁的川柏在爷爷的亲自教导下已能熟背汤头、脉诀。司马吉泰有意培养川连,让其每日跟着川柏一起晨颂《汤头歌诀》《濒湖脉学》。可一年下来,川连依然记不住几个药名。倒是他表舅爷沙金海一来,川连便跟着舞棍弄棒,玩得不亦乐乎。司马吉泰只道这孩子的心思不在学医上面,也就不再强迫他。
没想到高中一毕业,平日难得进“草木堂”的川连却突然提出想去日本学西医。
其时,日本虽占领了东三省,但中日尚未全面开战。即便如此,对于川西小县的人来说,日本也是一个遥远到无法想象的所在。所有听到他这个想法的人都觉得匪夷所思。家里就有一个医术高明的爷爷,何苦舍近求远,去国外学医呢?川连却说,爷爷的医术自然是高妙精湛,但是有大哥继承自然就可以发扬光大,多自己一人学也无多大意义。但是,中医再厉害也有其局限。如今科学发展,西医有中医所不能的方法和疗效。如果司马家再有一人精通西医,中西结合,互相弥补,那不是就能治疗更多的疾病,解救更多的病人吗?
司马吉泰是个极开明通达之人。他听了川连的话,大为赞赏,力排众议送川连去日本留学。
谁曾想,川连留学日本的第二年,卢沟桥事件爆发,中日全面开战。
眼看局势越发严峻,川柏代表全家去信,让川连赶紧回国。刚开始,还收到川连的回信,说已在准备回国事宜,即日便踏上返程之路。可后来,川连却突然失去了消息。司马家寄去日本的信件再也没有回音。再后来,有人说在重庆见过他,还有人说在上海见过他,但是川柏派人去寻,却始终没有找到。川连就像从此消失了一般。
整整六年,他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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